【南风】14-15

历史性的一刻啊啊啊啊!!

燕麦泥:

14.




为了驱逐情绪上的阴霾,黄少天一口气看了六集情景喜剧和三期真人户外综艺节目,看着窗外的黑暗逐渐变淡,最艰难的那段总算熬过去了。


本来就是,没有一成不变的喜悦或痛苦,只不过好的可能变得更好,坏的也可能更坏罢了。


比如他的病情,凌晨才睡下去,两个多小时就醒了,嗓子火烧火燎的疼,还没睁眼就忍不住咳嗽起来,黄少天卷着被子像一条濒死的海豚横瘫在床上,每咳一次就晃一次尾巴,只是咳嗽就把他搞得精疲力尽,差点喘不过气。


而且稍微作一下吞咽的动作就疼得要命,上呼吸道感染?黄少天第一个反应是去摸自己扁桃体和颌下淋巴结,确实肿了一些,他挣扎着爬起来翻出一盒消炎药,看看过期时间,仰起头吞了下去——疼疼疼!他皱起脸,痛苦地又喝了两口水。


洗漱的时候他清了两次痰,咳出来之后就好多了,自己“啊”地照照镜子看见很明显的红肿,眼结膜其实也有一些,看上去格外萎靡,像耳朵垂下来的动物,唉,黄少天叹了口气,想想还是穿好衣服蒙上个口罩去医院。


昨天已经说了不排择期手术,黄少天先去门诊做了个血常规,接着回到七楼办公室,他这样不能查房,只能看病历写病历还有一些课题资料七七八八的文件作业,一边做一边咳,看了一会眼睛也很酸,他扔开手里的东西使劲揉了揉脸。




可能他咳得太醒目,让从外面经过的李轩探进头来:“黄少?两天没见怎么就成这样了?”


黄少天摆摆手,拉下口罩喝了口水,又把口罩拉回去,说不了话的意思。李轩走到他桌前看看:“12到24床……我帮你写吧,你今天早上来示教室了吗?好像没看见你。”


黄少天当然没去,他没交班又没去查房确实不好写,只能就着实习生的纪录批批作业。这些活最好是拜托科室同事,但现在好像都去做手术了,他犹豫地看看李轩,李轩笑了:“没事不用客气,请我吃两顿饭再帮我值个过年班就行。”


“……”黄少天板着脸抱起病历夹往旁边挪了挪,李轩连忙按住他,“那就一顿饭加一个过年班!”


他左右看看没人,乐呵呵地小声补充:“你要是那什么,是吧,以后咱们裙带关系了那顿饭也可以划掉。”


……??特么欺负老子说不了话是吧!而且你语文及格了吗!黄少天努力忍住心中愤慨因为一激动又要咳嗽半天,他狠狠瞪了李轩一会,李轩被他看得似乎有些胆怯,一秒能屈能伸地说:“算他的,都算他头上。”


黄少天不想跟他说话了,直接站起身对他潇洒一指电脑,转身收拾起东西来,一边收又一边咳,李轩听不下去抬头问:“行不行啊,要不我给你打一针吧?”


黄少天咳得心力交瘁,冲他挥挥手,背起书包出去了。


主任也在手术室,可能没时间看手机,黄少天去护士站留了张字条让她们跟同事说一声,他也不想在医院多待,要是自己不能说话的消息传开了估计那些人都得翻山越岭来看他笑话。左右都扫兴,还是回家让身体尽快恢复。




李轩那句话倒是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黄少天回到家翻了翻手机,喻文州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理论上他根本不该去看,但还是难免介怀。


既然李轩知道他生病了自然就等于喻文州知道,这里面的逻辑没毛病。看看人家张佳乐!知道他请病假立刻就发微信慰问了,如果以张佳乐为标准衡量喻文州算高吗?算吗?黄少天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把手机扔到一边,去厨房下了碗热汤面。


为什么人的感情不能像数学那样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现在他把喻文州放在哪个位置上自己都说不清了,尤其是经过了前两天那个晚上,他觉得那些谈话是交心了的,如果喻文州无动于衷,倒显得黄少天可笑起来,借着酒劲兀自感动。


说当普通朋友也是虚话,他始终不能像对张佳乐对方锐抱怨那样主动去找喻文州,哪怕他心里觉得喻文州再好,能说的只是一句经过反复过滤后的谢谢,这种粉饰太平的关系就是他们之间所谓的友谊。


越想越觉得心堵,黄少天盯着煮沸的开水,这世间人情好像非要跟人作对,你讨厌的人避之不及,你欣赏的人又无法安安分分当个挚交。




平时没时间提高生活质量,今天趁着病假,吃碗面黄少天去菜市买了一堆菜和一整只土鸡,回到家先炖起来,然后洗衣擦地打扫屋子,努力活动筋骨出了一身汗,钻进浴室洗个滚烫的热水澡,再跳回被子里踏踏实实睡了个下午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刚黑,这家属大院能听见很清晰的小孩放学大人做饭的吵闹声,黄少天坐起身,感觉神清气爽容光焕发,而且清清嗓子发现能自由说话了!当然免不了还有些鼻音,但这算得了什么,今晚再喝五杯水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他套上毛衣出了卧室,按开客厅的灯,虽然这房子老旧灯也是昏昏黄黄的,在这种夜幕将至的时候显得格外温馨,好像自己也是万家灯火里那个不需要流浪的人。


黄少天随手按了下手机,除了群就只有方锐发的微信,问他需不需要特殊服务。特你妹,黄少天看看时间,半个多小时前发的,顺利的话现在他们已经下班了,便动动手指回了一条你吃饭了吗,没吃可以过来,我准备做饭。


方锐倒是回得很快:“看你还活着就行了,我这边和小姐姐吃饭呢。”


这些人都一个样,黄少天哼哼着点了下返回联系人列表,划着看了看,喻文州的对话记录被几个群挤得掉下去了一点,页面上显示的最后一条还是上星期的,在医院年会前两天,外科有个同事去云南旅游回来给大家带的鲜花饼,那天刚好喻文州路过也领了一小袋,黄少天下了手术出来看到他微信问自己要不要,他身为甜食爱好者当然说要要要,喻文州说我放李轩那了,等他拿给你。


最后那条就是这样一句话,当时的黄少天觉得他们已经算熟络了,然而经历了后来的那个晚上再回头看,那些围绕鲜花饼之类的对话和对话下的关系如此浅薄,现在简直飞跃过了一整片银河。


但喻文州还是没有联系他,连句客套话都没说,黄少天摆好一桌菜之后又去看了下手机,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已经是第三遍了,要怎么解释潜意识里挥之不去的执念,他在低潮的时候想到的是喻文州,如果喻文州能说点什么安慰的话,至少说明他那些自我感动不是错的。


鸡汤只放了半勺盐调味,浓郁的香味随着热腾腾的水蒸气自下而上飘散在客厅,黄少天坐在椅子上看了看自己做的这些成品,色香味俱全,连个赞美的人都没有真有点可惜。


他往前拉了拉椅子,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




在家休息了两天,终于可以正常工作了,黄少天特地比平时起早半个小时去医院,看病历查房,把漏下的进度补回一些。


上午只做了两个常规小手术,拿着手术刀的时候不觉得,下了台还是有点乏力,黄少天坐在食堂往嘴里塞饭,想着待会找个空档去值班室眯二十分钟,什么都没有睡觉最能恢复体力。


现在嗅觉不太敏感,吃饭堂的咖喱倒正好,方锐在对面挑挑拣拣,三分钟就吃了两口,看着都费劲,黄少天虽然也挑剔但一般只挑味道,方锐有时却挑食得堪称娇气,不知道在医院这种苦逼兮兮的环境下谁惯出来的。


“这比你上次做的咖喱差远了,”方锐叹了口气,“我昨天晚上真应该去你那吃。”


黄少天其实对咖喱没什么兴趣,但不得不承认那东西很万能,上次忘了是赶时间还是太累不想费力气,附近小超市买了盒咖喱粉加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锅里一扔,搅拌几下就可以吃了,味道也不算差。


“昨天晚上?”黄少天随口问,“你不是约会去了吗。”


别提了,方锐继续用勺子翻腾:“昨晚后台系统坏了,被抓回来抄病历,这两天不是说卫生局要来检查,今天又没来,估计要下周了。”


哦,黄少天吃完最后两口,扔开勺子擦擦嘴,突然想起昨天李轩说帮他录病历,难道也是手抄的?这下人情又加大了,他烦恼地挠挠脸。


“你吃完了吗,”方锐开始收拾餐盘,“我还是回去点肯德基吧,不是我说肯德基的咖喱都比这能吃,你要不要鸡翅蛋挞什么的给你带点。”


黄少天端着餐盘站起身:“不用了我去睡会,下午有个肾移植不知道要不要我打下手。”


方锐一脸八卦凑过来,压低声音:“市委小三那个?真看不出来啊长得那么纯情。”


“纯情这词不太对吧不过确实挺漂亮的……”


黄少天没忍住也接着他的话嘀咕起来,如果说“直男审美”这方面方锐跟他还是很一致的,那病人已经四十出头了,完全看不出年纪,眼睛大脸型也是恰到好处的鹅蛋脸,说话声音又温柔又优雅,肾衰竭的体表特征主要是浮肿和面色泛黄,尽管如此病人还是秀丽,因而就算知道她是情妇也讨厌不起来,人总归视觉动物,当然这话不能往外说。




找了个值班室摸进去躺着,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过了二十多分钟很自然就醒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在医院总是睡不踏实,不过身体舒坦了很多,疲乏过后特有的修补感。


黄少天去盥洗间洗了把脸,摸出拷机看看也没事找,人就是这样,糟惯了罪偶尔顺利起来反倒疑神疑鬼,他暗搓搓去护士站喵了一眼,隔着十几米看看,竟然也是一副歌舞升平,医院里忙不忙,其实从护士脸上最容易看出来。


那就先去看看昨天李轩帮忙接手的病历,黄少天转身往办公室走,刚一转角,差点和喻文州撞在一起。


?!黄少天收住脚步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有点没反应过来,喻文州应该也很意外,停顿了一下笑着说:“我刚从上面下来,听说主任在这边会诊。”


……哦,哦,黄少天转头看了看身后病房:“可能是吧,你找人问一下。”


他语气中刻意控制的、或者其实是控制不住的冷淡,也没有再去看喻文州的脸,这样气氛势必会有点尴尬,不需要多仔细就能察觉,但黄少天也没办法,他没想好现在遇见喻文州要和他说什么。


喻文州肯定发现了,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然:“听说你生病了?我这两天出差,就没有联系你。”


出差就不能联系?那你大概买了个假手机!黄少天毫不留情在心里回了一句,嘴上却什么都没说,这么明显的借口,他不知道自己再深究有什么意义,说实话喻文州这个反应很让人冒火,明明知道他生病的事,没有表达就是不想表达咯,既然如此又何必主动提起来,当做不知道不就行了,有时候真搞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


“没什么,”黄少天突然觉得很扫兴,含糊地说,“感冒而已,已经好了。”


说完他场面话都懒得讲,直接想绕开喻文州继续往前走,刚走两步就被喻文州一把拉住胳膊。黄少天吃惊地回身,这是在医院,以他们的关系他多少有些警惕,喻文州倒是配合地很快松了手,轻声说:“少天?怎么真的生气了。”


他妈的,黄少天立刻就没法保持冷静了,一方面因为他确实很气,另一方面是他竟然也才意识到,这么点破事,自己怎么就真的生气了??


他知道自己心态失衡,只是一直当做发烧综合症不去细想,他对喻文州的要求和期待,几乎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挖个坑掩埋进去当做没发生过就行了,时间一长总会自我调整回来。


但是现在,站在喻文州面前他当然无法应对,索性抬起眼睛看着他,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这衣服穿在身上,总会觉得自己很坚固:“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刚才病人那边遇到点麻烦,心情不太好。”


“是吗,”喻文州似乎仔细在看他的脸色,“我昨天晚上才回来,今天过来,其实是想看看你。”


哎哟我草,黄少天内心都快烧着了,说这种话什么意思啊,当他是小姑娘在哄?不知道为什么在喻文州面前很难掩饰真实情绪,黄少天烦得受不了,皱了皱眉直接说:“别来这套行不行,你这算什么,亏我真心把你当朋友了,你要是觉得那天晚上我跟个傻子似的真情实感特别好笑我也认了,直说就是,我最烦别人面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糊弄我,大家合不来就别浪费时间。”


“我怎么会笑话你,”喻文州语气中少见的没有笑意,只是看着他,“那天晚上我想拉住你根本不想让你回去,但是这种话让你知道又要生气。”


这话真是……如果当初听到这么肉麻的黄少天肯定会反感,现在情绪太复杂反而说不上宁可他这样说还是宁可他笑话自己。而且经过这两天的事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分辨喻文州说的是不是真话了!他也感觉到默契和感动或者只是假戏一场?黄少天刚想反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被喻文州一句话钉在原地。


“少天,你怀疑我不是真心,但我对你也一直没把握,不知道你是不是喝醉了随便找个人倾诉。如果你生病的时候想到过我,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15.




少天,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妈的这问题要他怎么回答!放在别人身上也就算了,喻文州问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说不是挖坑给他跳谁信!


黄少天当然不跳,但他也确实答不上来,感觉怎么答都是错的,这种危急时刻,身为一个外科医生拷机终于不负众望地响了,再不响他都要怀疑今天医院没开门还是怎么的。


既然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黄少天拿起拷机看了一眼,飞快地说:“下次再说,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看喻文州的神情,直接脚底抹油一路小跑去了手术室。


果然还是那个肾移植病人,实际重头戏已经做完,主刀要去另一台救场,找他过来协助收尾。黄少天干脆利落换衣服洗手,从护士手里接过吸引器。




听说移植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但顺利解决了手术很成功,因为病人背景比较复杂最后是主任和主刀亲自去向家属交待的,黄少天回到办公室补填病历,对着电脑不由得开始走神。


喻文州真是阴险,说不定也是故意晾着他,表面上好像在探讨友谊,实际根本就在套他的话问他有没有那方面的感觉,要是平时这问题那么好混,只恨黄少天一开始情绪控制不住,相当于间接承认他很在意为什么喻文州没联系他,黄少天大概自己也有心虚,总之后面一路都显得很被动。


其实重点并不是有或者没有,是他本来就是直的,根本没想去考虑那种可能性。


唉,黄少天郁闷地揉揉脸,估计喻文州耐心磨到现在是要开始逼他做选择了,接下去面对他就很难办,所以说付出不求回报的人是没有的,是他自己太乐观。


“你在啊,”门口有人喊他,黄少天抬起头,张佳乐咬着个苹果进来,拉开他旁边的椅子,“那个肾移植做完了?”


嗯,黄少天掰过显示屏给他看了看病历和手术记录。


张佳乐盯着扫了两眼,胳膊碰了下他,小声问:“你答应喻文州了?”


“……没有,”黄少天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张佳乐又啃了口苹果:“我刚才看见你们俩说话了,觉得气氛有点……那个意思。”


黄少天面无表情地没说话,刚才和喻文州搞得真有点像情侣闹别扭,你在不在乎我我在不在乎你的,想想简直羞耻!他又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才说:“你觉得我会答应?”


“差不多了吧,”张佳乐跟他倒也直接,撑着脑袋看他打字,“看不出来哪不合适。”


黄少天没好气地说:“可以啊你,这事还能用双重否定。”


“能啊,”张佳乐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像筱筱,一看就不合适,虽然对你挺好的,但是想法都不在一条线上。”


黄少天气笑了:“那你没发现我跟他性别不合适?”


这个嘛,唉,张佳乐怏怏地盘起腿:“我这边的病人你也知道,夫妻什么的看多了就那样,我觉得我现在都能当个婚姻心理辅导师了。”


确实妇产那边的狗血跑不开感情两个字,加上病人都是女性,接触起来情绪感染力很强,如果说别的科室还有些刑侦剧家常剧金钱纠纷什么的,妇产基本天天琼瑶。


黄少天打完一段,保存之后靠着椅背:“我没想好呢,这事又不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嗯,张佳乐很够意思地说:“随你,反正我都支持。”




看看人家,黄少天感慨,男的和男的当个哥们两肋插刀有什么不好,喻文州真是破坏市场平衡,而且他条件还那么好,要是那些小姑娘知道了肯定觉得不甘心。


说起来烦心事还没完,黄少天点回首页搜了搜昨天自己要写的病历,果然没有,看来李轩要写的时候系统已经坏了,估计真是手抄的,当然在电子病历普及之前医生一直都手抄病历病方,但工作量还是很大。


他转头问张佳乐:“昨天你们手抄的病历放哪了?”


护士站吧,张佳乐问,怎么了。


黄少天把昨天的事说了一下,张佳乐特么一说起八卦反应最快,幸灾乐祸地说:“李轩这么够意思?别是代笔吧?”


……我草,黄少天一联想后背都有点毛了,赶紧起身:“我去看看,你别乌鸦嘴!”


他沿着走廊一路走过去,心里忍不住嘀咕,喻文州刚才说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晚上?那个时间怎么会来医院,不可能不可能。


到了护士站,他随手要了个16床的病历,翻开一看,心就有点凉了,他不认识李轩的字迹,但多少见过他在麻醉单的签名,不记得什么样反正应该不是这样,眼前这病历上的字迹,要是还在以前的年代都要被护士钉在公告栏上做标本耳提面命让每个医生学,就算现在,在以潦草为特色的医院里如果有医生写成这样也一定会出名。现代人已经很少用笔了,不是说就非得字如其人,但这个字真的,也太喻文州……


黄少天扶住额头心里唉声叹气,又仔细看了看,虽然盖的是李轩的章,但格式也不是一般内部的风格,很注意位置和行间距,跟练书法似的,他们医生都图快瞎抄哪有闲心注意版面,黄少天又要了两本其它床的,翻开看看都是喻文州抄的,护士奇怪地抬头问他:“黄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黄少天连忙把病历还给她,掩饰地清了清嗓子:“之前21床那个贲门癌是不是已经办出院了?”


护士想了想:“那个总跟儿子吵架的?前两天就办了,也是可怜,没人接他自己走的。”


好,黄少天抓抓头发,转身慢慢走回办公室,张佳乐已经不在了估计有事,他拉开椅子坐下,忧愁地长出了一口气。




想了半天,还是给喻文州发了条微信:“你昨天来医院了吗?”


喻文州的回复依然很巧妙:“嗯,晚上李轩找我。”


也没提病历的事,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变笨点啊黄少天真想去麻醉科找找了!一句话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琢磨半天黄少天觉得还是不要直接挑破,就笼统地说:“上次那家云南菜你还想吃吗?”


今晚?喻文州问。


黄少天想了想:“待会我有点事,可能要八点才能吃饭。”


“好,我在店里等你。”喻文州答应得很干脆。


外科医生的行程一般都是择日不如撞日,黄少天犹豫了一下也没有跟他再约改天,毕竟一改又不知道要改到什么时候。


今天真的算清闲,几乎没有意外,该做的事做完就下班了,黄少天收拾东西离开医院,往地铁站走去。


挤在地铁里晃晃悠悠半个小时,他走进了中医院的大门,之前有次市里研讨会还是什么的认识了一个在这边工作的医生,黄少天之前联系过他,现在就直接去他办公室了,拿出笔记本给他看了看自己抄的病历。现阶段贲门癌除了手术就是中医药疗法,数据显示还是有一些效果,但中药属于碰运气时间也长,优点就是便宜,而且他手里这个病例也没有其它选择。


开了一个疗程的中药,黄少天自己掏的钱,拿了药他又接着往病人家里去,他看病历时记住了上面填的地址。


已经七点半,天都黑透了,旧小区楼栋上的数字几乎磨得看不见,黄少天绕了两圈才找到,爬上楼敲门,老头身体不好反应也慢,等了一会才打开门,看到他非常惊讶。


黄少天没进屋,就站在门口给他解释了一下中药怎么吃和以后看病去找中医院。病人半晌才明白过来,情绪有些激动,但是混杂着感慨和悲伤,说不出什么话,加上身形衰老消瘦,显得非常凄惨。


“没关系,”黄少天平静地说,“作为医生我想对得起那句我尽力了,其它事我也帮不了。你以前跟我说一个人活得没意思,没人惦记,那个时候我也有点想到自己,但是今天过来还是想说,希望你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明天又遇到惦记的人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黄少天不想说什么鸡汤也没有给病人道谢的机会,说完就直接快步下了楼梯。




赶到饭店已经八点一刻,这边地铁站在三个路口外,黄少天还稍微跑了一下,寒风吹得耳朵都有些痛感,他喘着进了门,迎面是嘈杂热闹的说笑声,他一眼就看见喻文州安安静静坐在靠边的卡座里,灯光照在他侧脸上,说不清为什么,黄少天突然心里就踏实了下来。


“不好意思迟了一点……”黄少天剥下书包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自己也坐下去。


喻文州抬起头看见他,黑色的眼睛笑了笑:“没事,我也刚到。”


说着他把菜单递过来,黄少天随手捋了捋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刘海,觉得有点狼狈,喻文州似乎一向对点菜很随便,黄少天便伸手招服务员过来点了几个菜。


等菜的这段时间,一张桌子两个人面对面,该有的不该有的尴尬暧昧微妙全回来了,黄少天从来自诩脑子转得快,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盯着餐纸包装发呆。其实他知道喻文州不会再追问下午的话题,反正全天下就他最通情达理,黄少天摆明不想谈想翻篇,喻文州自然不去扫兴。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在绕圈子,你知我知我也知道你知道,双方牌底互相都有数,非要一起粉饰太平。


“今天很忙?”喻文州伸手过来替他加了半杯茶。


还行吧,黄少天想了想,还是把刚才去干什么跟他说了。说完他留神盯着喻文州的表情,喻文州是有些意外的样子,不过最后只是笑着嗯了一声,没有其它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犯了圣母病,”黄少天忍不住又开了话匣子,“其实我不是非要救他或者怎么样,中药有没有用不知道,他真想治病到时候还得自己去开下面的疗程,当然他要是根本不想吃就算了,算我多管闲事。我也不可能对每个病人都这样,但是确实……他的心情之前有点感同身受,一直堵在心里,不做点什么自己不好受。”


喻文州耐心听完他的话,又“嗯”了一声。


哎哎,总嗯是什么意思,黄少天敲了敲桌子:“还能不能聊?还是你想笑我幼稚?”


喻文州笑起来,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轻柔地说:“就是特别喜欢你这种地方。”


这下轮到黄少天语塞了,何止语塞,耳朵都有点发热,他尴尬地低头揉揉鼻尖:“不是,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肉麻的,我不习惯……”


喻文州倒是笑了:“那确实有点难聊了。”




不管难不难至少就算聊起来了,好像气氛又恢复了正常,菜也上了桌,黄少天吃着吃着就高兴起来,之前那些阴郁情绪也一扫而空。每次和喻文州聊天的时候总像被灌了迷魂药,可能因为观点合得来就兴致高涨,然后等到和他分开才意识自己又有些失控了。


说到底有些东西并不是他刻意忽略就等于不存在,就算喻文州不逼他黄少天也能看见那个分岔点越来越近。


一晚上分神想着这些,不记得第几次他又不自觉沉浸在思考里,喻文州开口问:“是不是累了?你的病才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嗯好,黄少天回过神,先一步伸手拿过账单,喻文州看他笃定的样子便没有出声,跟在他身后还在他穿外套的时候帮忙伸手拉了下衣领。


坐进喻文州的车里一阵惬意,车内空间的寂静总让人很有安全感,而且喻文州车上的玫瑰香薰真的很好闻,尤其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格外有种凛冽的镇定效果。


前面车辆的尾气白腾腾的在夜色中非常显眼,黄少天看着前方近光灯打出的阴影轮廓,忍不住问:“病历是不是你抄的。”


嗯?喻文州看了他一眼,反应过来,很自然地说:“嗯,我有空,就帮他写了。”


李轩不可能没告诉他病历是黄少天的任务,但喻文州说的是“帮他”写了而不是“帮你”写了,这种细节都能体谅到,黄少天沉默了一会,说:“那你应该告诉我。”


“怎么会,”喻文州笑了,狡猾地说,“当然不能告诉你。”


越是这种时候越觉得喻文州真的很好,好到黄少天可以不计较他的聪明和计算,一而再再而三退开底线。早些时候他对那个贲门癌病患说的话,究竟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到底是谁想找个放在心里的人,还是已经找到了才会深深相信总会遇见。


喻文州像往常一样停在小区门口,黄少天却没有动,喻文州询问地看向他,黄少天才抬起手拉了下车门搭扣,推开迈出去,突然又回过身看着喻文州:“你……要不要上去坐会?”




喻文州一定在疑惑,他没有问,只是熄了火拔出钥匙跟他一样下了车。就算他问黄少天也不打算回答,因为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起了这个念头又在一瞬间付诸行动。


这条路喻文州倒也不是第一次走,实际上次数越少越好因为实在太安静了,掉光树叶的枯枝在模糊的光下透出淡淡影子,黄少天低头看着眼前的路,伸手拽了下书包,太多东西要想,如果时光能在这一刻变得漫长没有尽头。


他住在三楼,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喻文州看他摸出钥匙刚想问他“用不用……”


不用,黄少天说,下一秒就在灰黑中打开了门,他视力很好,对环境的记忆力也很强。推开门,先把客厅的灯打开,黄少天跟他说:“不用换鞋了。”


喻文州轻轻把门关上,似乎还在打量这个简单的地方,黄少天直接把书包扔到沙发上,站在客厅中央说:“我爸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我爸,后来他再婚又生了个女孩,现在都在隔壁省,我跟我爸我妈还有阿姨都没什么感情,但是跟我妹妹关系还不错,她现在还在上大学,我没让她学医。”


他转过身看着喻文州:“我在那边实习的时候主任介绍我过来的,过来就不想再回去了,那边一直都没有家的感觉。”


“轮转的时候本来和肿瘤混得比较熟,但是老魏把我扣下来了,非说我适合普外,当初我人生地不熟他帮了我很多,我想普外就普外吧反正都是救人,他现在已经不做临床,转去疾控了。”


“我一直是……打算结婚的,”他看了喻文州一眼,“跟我爸妈的事没关系,其实一个人住在哪干什么怎么过都无所谓,现在当然对手术更感兴趣,只是觉得以后的生活应该是那样,不管五年十年,最后总要有个结果。”


“外科比较忙,而且一直都会这么忙,没有太多自己的时间,上一个女朋友差不多两年前分的就因为这个原因。夏天我有时候跑步有时候游泳,现在天太冷一般呆在家不想出门。我会做饭,会包饺子会烤馅饼,不喜欢扫地拖地,被子和衣服都不想叠。考了驾照但是一直没开过,卡里大概只有十万,暂时想到这些,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他站在原地看着喻文州,一口气说完之后突然就很轻松坦然,这个客厅是正方形的除了饭桌几乎没什么摆设,但是只多了一个人竟然就填得满满当当,再也不寡淡了。


喻文州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还是温和平静的样子,但他说的话就不是那么容易应对了。


“少天,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特么你说是什么意思!黄少天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微微侧过身看了看厨房的阴影,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如果你还觉得合适……”


“就在一起试试?”喻文州替他说完了。


“对。”黄少天觉得自己这个字说得非常潇洒又帅气。


……但是!就在他说对的瞬间,客厅一下变黑了,黄少天懵了一瞬间,这才想起这客厅灯泡也不行了!昨天就闪了好几下,他想着要去买新灯泡但是早就忘在脑后!


这就很尴尬了,幸好黑漆漆的谁也看不见谁,黄少天犹豫了几秒,小声说:“嗯可能是灯泡烧坏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喻文州的笑声。


你笑屁啊?!黄少天简直又气又觉得丢人,为什么总有这种故意跟人作对的巧合!


“算了算了,”黄少天一阵泄气,“我待会去楼下五金店看看吧,虽然这个点也太晚了……”


“要不要去我那?”喻文州冷不防地问。


……啊?黄少天愣了一下,他看着喻文州的方向,当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喻文州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温柔,像汨汨流水般动人。


“我是说,虽然客厅没有灯不影响睡觉,只是不太方便,但是鉴于你刚才已经脱离了单身行列,你还有第二种选择,少天,你考虑一下。”


黄少天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答案好像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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